几声隐隐的春雷过后,天空飘起了雨,不一会儿雨势渐大,兴淮镇被春雨笼罩,泛起一层缠绵的雾气,像是浮在空中。羊子巷西街的良平饭馆亮着灯,里面的人正做着今日最后的工作。 小勇,今天你早点回去吧,厨房还有一些饭菜,给你装好了,记得拿伞。 柜台边有一位穿着灰褐色褂子的年轻男人正拨着算盘。正在厅里忙碌的半
中科品牌影响力企业大小子听了这话,欢欢喜喜的进厨房拿了饭菜: 谢谢良平哥,我走了,明天我早点来。 说完便撑起油纸伞,进入雨雾,渐渐消失。马良平算完今天的帐,继续钱小勇没做完的事情,最后一块一块的上好板搭门,又回到柜台站着,发现没什么事情可做,他便倒了一杯茶,走到厅堂坐下,一边喝茶一边想事情。夜深了,外面雨声潺潺。坐了一会儿,寒意袭来,他打了个冷颤,但并不愿动,环顾四周,这间小铺子是他爹娘留下来的,幸好还有这么一间铺子,不然他当初都不知道怎么活下去。马良平的爹娘是六年前在一次下乡探亲的路上碰到土匪,才遇难的。从那时起,他就是一个人了,继续经营着这件铺子。虽然马良平父母双亡,但是他勤快,诚实,热情,很受街坊邻居们的喜爱,生意不冷不热的也能糊口。西街的王裁缝尤其看中他,因为王裁缝的女儿王曼彤喜欢他。只是,虽然他这个年纪的许多人的孩子都能上街跑了,但他并没有要结婚的念头,况且父母也不在了,他大可以做一个老先生,平平淡淡的过完这辈子。打算归打算,心里难免还是偶尔感到不是滋味。这间铺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长年累月的只他一个人,实在有些孤独。他叹了一口气,将杯子里的凉茶一饮而尽,正要起身,却听到有敲门声。那声音极其微弱,他屏气凝神的再听了一会儿, 咚,咚 ,确实是有人敲门。他走到门后对着外面解释: 小店打烊了,明天再来吧。 他站着等了片刻,外面没了声音,估摸着是那人走远了。刚转身,又听到两声虚弱的敲门声,马良平再次对着外面说道: 请回吧,真的打烊 他话还没说完,外面的敲门声又响起来,且比前两次要响一些,也只是响一些。马良平想了想,还是取下一块门板向外张望。 外面没人,他脊背一凉,连忙要将门板按上,长袍下摆却被什么给扯住了。马良平僵在原地,腔子里打鼓似的,双手扶着门板,小心翼翼的往下一瞥,却瞥到黑团团的一个人。那个人身着西装马甲靠在门板上,低着脑袋,浑身湿透,发丝还滴着水。一只白得渗人的手正紧紧抓着马良平的衣袍下摆,颤抖着表示自己还活着。马良平将木板放在一边,轻轻的要扯出自己的衣摆,那只手捏得更紧了。他犹豫着蹲下来,对着那一团问道: 你,你不会死在这儿吧? 那一团虚弱的呼吸着,并没有说话。马良平顿了顿又说: 你得去找大夫,我不是大夫。 他说完这句又觉得不妥: 看你这样子是没办法去找大夫的,我带你去吧。 说着他便要将男人扶起: 本来这么晚了张大夫也打烊了,但是他人好,我替你说一声他就会给你诊病的。 男人却推了他一把,与其说推,不如说是轻轻的拂了拂。马良平察觉到他的动作,便停下来看他: 你不想去? 男人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憔悴而俊朗的脸,宽广额头,如剑双眉,直挺鼻梁,薄嘴唇,尖下巴。尤其眼睛生得好看,双眼皮,长睫毛,眼尾微微上翘,只是眼神虚空,噙着一丝水汽。纵然狼狈如此,也让人挪不开眼。总之,是个摄人心魄的好相貌。马良平呆看了半晌,男人皱着眉,嘴唇干裂苍白,费力的吐出几个字: 请收留我一夜,必有重谢。 马良平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方才是看呆了,不禁有些羞赧,抿了抿唇问道: 你不去看大夫吗? 男人虚弱地摇了摇头。马良平蹲门里,男人靠在门外,屋檐挡住了一部分雨,而男人的腿脚还浸在雨水中——他现在才发现,赶紧从后圈住男人的胸膛,将他拖了进来。随后端了一条长凳子靠着墙放好,扶着男人坐了上去。马良平看他昏昏沉沉的,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滚烫得很: 你发烧了,不行,我还是得带去去看大夫。 说着就要架起他。男人摇了摇头,声音嘶哑: 劳烦,先生替我抓副药来。 他从怀里摸出一块金灿灿的怀表,拉过马良平的手轻轻放了上去。马良平看着手中的怀表,色泽璀璨,打开怀表,指针缓缓走动,声音清亮,他虽然不懂,但也知道这价格不菲。 好,我给你去抓药,不过我得先给你换一身衣服。 他将怀表收入袖中,转身上好门板,又从角落拿了一根长木棍,横落在板搭门后,拿了伞,便扶起男人慢慢走入后院。男人是个高大各子,肩宽腿长,足足高了马良平半个头。后院是四四方方的,格局一目了然,除了东西两个相对的厢房,西南角有一棵高大的香樟树,树旁有一口井,正北是高大围墙,中间开了一扇小门。西厢房落满了灰,也不能马上去准备好被褥,于是他扶着男人去了自己住的东厢房。 男人整个身体倚靠在他身上,呼出得气是滚烫
北京中科白癜风医院郑华国的,直冲入他的脖子。马良平有些不自在,便说起话来: 我叫马良平,是这家店的老板,你叫什么? 男子含糊回答: 郎,郎知荣。 马良平架着郎知荣进了厢房,将他扶到桌前坐好,便去西厢房找了一身衣服来: 郎先生,这是我爹的衣服,你若不嫌弃,就换这身吧。 郎知荣软软的背靠桌子坐着,看向马良平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多谢。 马良平被他这么一笑,有点儿不好意思,也扭捏的回了一个笑: 你可以自己换吗? 郎知荣点点头。马良平将衣服放在凳子上: 我先去给你抓药,你换了衣服就去床上坐着。这是擦头发的布,赶紧擦一下吧。 他指着最上面一层布料说道。郎知荣依然看着他,眼眸里渐渐凝出一抹温柔: 还请先生不要告诉任何人我的事情。 马良平的心猛地漏了一拍,随即转身向外快速走,一边走一边说: 我,我去抓药。 他穿过院子,靠在墙上捂着心口喘气,他有点慌乱,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看了一眼厢房的方向,拿了油纸伞,打开后门,借着夜色,往张大夫那儿去了。马良平咳嗽着敲开了张大夫的门,假意是自己生了病,缠着张大夫给开了几副退烧的药,理由是怕自己夜里着凉病重。张大夫无法,披着褂子给他抓了几副药,叮嘱道: 烧起来了才能吃,没烧起来吃上面那副就好。 马良平连连谢过张大夫,回家了。他径直去走到厢房门外,对着里面喊了声: 郎先生? 郎知荣从里面应他: 进来。 马良平把油纸伞收起,倚在门外,推门进去,看到郎知荣已经换好他父亲的灰色长袍了,依旧是方才的坐姿,只不过手里拿着擦头发的布。马良平没想到爹的衣服穿在他身上还有点小: 有点紧吧,我待会就去把你的衣服放在炉子旁边烘着,明天你就可以穿了。 郎知荣彬彬有礼的对着他点了点头: 多谢。 马良平提了提手里的药材: 我抓到药了,现在去煎药,你要是冷可以上床躺着。 郎知荣依旧文质彬彬: 我不冷,就是口渴,劳烦先生给我一些水喝。 马良平这才想起来从他进门开始还没给他一口水喝,窘然的点头: 是我疏忽了,你等一下。 郎知荣伸着手还没来得及叫住他,他连伞都忘记撑,直接冲入雨雾中跑远了。郎知荣心底泛起一股暖流。马良平很快从厨房拎回来一只热水瓶,倒好一杯热水放在郎知荣面前: 你先喝着,暖暖身子,我去煎药。 马良平一边煎药,一边用剩米饭熬了一锅粥,还炒了两个清淡小菜。他像蚂蚁似的一样一样将东西运到桌上: 你发着烧,吃点清淡的比较好,你吃着,我去看着药。 说完又旋风一样的走了。郎知荣望着眼前的清粥小菜,眼眸深深,片刻之后才拿起筷子,一口粥一口菜,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等着马良平。夜深人静,远远传来打更的声音,不知不觉竟然二更天了。马良平将药倒入碗中,护在怀里进了房。郎知趴在桌上,一动不动。马良平走过去放下碗,弯着腰凑到他身边: 郎先生? 郎知荣紧闭双眼,眉头也皱着,脸色通红,嘴唇也干裂的厉害。马良平伸手一碰他的额头,依然滚烫,连忙扶他坐到床上,枕头竖起放在他背后,安置好了之后端来药,舀起一勺送到他紧抿着的唇边。马良平凑过去唤他: 郎知荣?张嘴喝药。 郎知荣微微喘着气,没有张嘴。马良平把碗放在一边,让郎知荣稍微往下躺了一点后,一手捏开他的嘴,一手舀了一勺药灌进去。郎知荣眉头皱得更厉害,将要把药吐出来时马良平眼疾手快的捂住他的嘴,直到药顺利进肚。一碗药喂出了马良平的一身汗,他没有停下来,转身准备了热水为他擦脸擦手。擦拭完毕,他把水泼向院子,接着收拾了桌上只少了一点儿的粥菜。忙完这些,马良平走到床边,低头看郎知荣。他的眉头舒缓了许多,看神情是没方才那么难受了,弯下腰为他掖了掖被子,便要走,却又被他扯住了袖子。马良平身子没动,只是回头看了一眼,他没醒。轻轻的抽出自己的袖子,轻轻把他的手放进被子里,关好门,进了西厢房,随意翻了一床被褥,便将就着睡下了。更夫敲过梆子,马良平醒来。他睡眼惺忪的坐起,窗子透出微光,春雨依然缠绵,拖赖了一会儿才想起对面住着一个人,利索的起床洗漱,拿了烘好的衣服,拎了一瓶热水推开了东厢门。郎知荣依然睡着,神情放松,疲态尽收,是比昨天好看了许多。 马良平蹑手蹑脚的靠近他,伸手在他额上探了探,退烧了。看完病号,马良平开启了新的一天。他先去厨房给两个炉子换了新煤饼,一个炉子添上一壶水,一个炉子咕咕熬着粥,之后背上篓子拿了油纸伞穿了雨鞋去集市了。回来路上王裁缝的店正好开门,王曼彤见了他便出来打招呼。到店里时钱小勇已经来了,见了他便迎上来卸篓子: 良平哥,你生病了吗?我看到厨房有药渣子。你要是病了就休息休息,有我呢。 马良平抖了抖伞: 有点儿着凉,喝了药就好了。粥好了吗? 钱小勇将篓子搬到厨房: 好了,我闻着味儿肚子都叫了。 马良平跟在后头: 待会我炸点油渣子。 钱小勇顿时欢呼起来,他顶爱吃油渣子,没事儿当零嘴都能吃掉一盘。马良平趁着钱小勇不注意盛了一碗粥,又悠悠的踱到院中,见钱小勇没注意自己便进了厢房。郎知荣还没有醒,他坐在床边看他,犹豫着要不要叫他醒来喝粥。突然,郎知荣皱起眉头,像是正在经历一个让他不敢面对的事情。马良平在一旁着急,也不敢叫醒他,老人们说胡乱叫醒做噩梦的人,会让人丢了*的。马良平轻轻的握住了他的手,他瞬间回握住,紧紧的。过了一会儿郎知荣稍稍放松手,眉头也没方才那么紧锁了,马良平悄悄的要将手抽回,才动了一下,又被握紧了。他内心生出了一丝奇妙的感觉,目光慢慢上移,竟看到郎知荣正炯炯的望着他。马良平脸孔发热,马上站起来,支支吾吾的看了看桌上的粥: 我给你送粥的,看到你做噩梦了,没敢叫你 他发现他们的手还握在一处,便要抽出,却依然被郎知荣紧握。郎知荣眼眸深沉似海,灼热的攫着他的脸: 谢谢你。 说完便松开了手。马良平的左手自然的垂到身侧,触感依旧,仿佛还被他握着,只是心里却涌来淡淡的失落: 喝点粥吧,昨天晚上你只吃了一点儿。 郎知荣缓缓坐起身,马良平倾身去扶,将枕头竖放在他身后。郎知荣对他说: 多谢了,我已经好多了。 马良平点点头: 那行,我就在前面,空了就过来。 郎知荣对他微笑: 好。 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弥散着泥土的清新味道,马良平感到愉悦。郎知荣没有想到会遇到马良平这样热心单纯的人,竟然没有丝毫顾忌,便将他藏了起来。而郎知荣独自一人,确实没办法回家,于是就在马良平这儿住了下来。 他发现马良平的生活非常简单,去的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城东的集市。白天他在前头忙碌,三餐不落的送到东厢房,偶尔还带点外头买的零嘴。有一次还买了几本书籍,说是给他解闷。前几天又买了一套崭新的中山装,马良平兴致勃勃的给他看: 知荣,你穿这套衣服肯定精神。 郎知荣笑着的对他说: 你怎么不给自己买一身?年纪轻轻的,天天穿旧衣服做什么? 马良平笑笑: 我成天在灶台前干活,穿那么好不是浪费了吗? 郎知荣定定看他: 良平,除了那只怀表,我没钱付给你了。 马良平一下子失落起来,他微微皱着眉,认真的看他: 我不要你的钱。 郎知荣见他认真,便笑起来: 你不要我的钱是你人好,如果我就此讹上你,就是我的不对了。 马良平马上说道: 可我就这么一间铺子,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多少钱,糊口饭吃罢了,你讹不到我。 郎知荣看着他,眼里满是柔情: 我给你当伙计吧。 马良平像是听错了: 你给我当伙计?你能做什么? 郎知荣脸色有些尴尬。马良平连忙解释: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你瞧着就是个少爷,我这些粗活你是做不来的。 郎知荣向前一步看向外面的天空,万里无云,真是个好天气: 不会可以学,你教我,我就会了。 马良平面对他: 可是 郎知荣一拍他肩膀: 你一开始也不是什么都会的吧? 马良平点点头,仍然犹疑: 话是这么说,可是 郎知荣不等他说完: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不要工钱,管吃管住就成,马老板—— 马良平被他逗笑了: 行。 从这天起,马良平对外称郎知荣是他远房表亲,前来投奔他的。郎知荣虽然是什么都不会,但是肯学肯干。钱小勇没两天就 荣哥荣哥 的叫上了。有时候马良平从前头往院子里一看,便看到郎知荣在认真的劈柴,洗衣服。不过他做什么事情都是眉头微蹙,一本正经的,偶尔见他搓着一件衣服就好像是学堂里的先生对着背不出课文的学生,让他发笑。马良平觉得这样挺好的,具体好在哪里他又说不上来。 老板,结账。 今天最后一位客人坐在角落,身穿深灰色哔叽长袍,低沉沙哑的开了口。钱小勇连忙迎了上去,笑呵呵的收了饭钱,顺便攀谈几句: 先生,今儿吃好了吗?明儿晚上还来吗? 男人站起身往院里看了一眼便向外走去: 过段时间再来。 钱小勇送他到门外还不忘吆喝一声: 您慢走啊,有空就来坐坐。 这天下午,王曼彤拿着一包包裹来到店里,只见店内空荡,只有郎知荣一人在忙活: 郎大哥,良平哥在吗? 郎知荣没有停下手中的活,不着痕迹的往后院看了一眼,继续擦着桌子,好像才发现马良平不在这儿: 刚还在这儿,这会儿去哪儿了? 王曼彤大大方方的走到他面前,探身看他,两只眼睛笑成两弯新月: 郎大哥,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郎知荣瞥了她一眼,洗了一把抹布,转向另一张桌子继续忙活,微笑着说: 行啊。 王曼彤站直了身子,怀抱住包裹,眼睛盯着怀里的包裹,脸色微红。郎知荣良久没等到问题,回头一看便看到这样一幅娇羞之态,心中很不是滋味,转过头去狠狠擦着桌子。王曼彤悠悠开口: 郎大哥,你说,良平哥到底喜不喜欢我啊? 郎知荣一个大转身,险些撞到王曼彤,将抹布拍进水盆里,溅起几滴水: 不知道。 王曼彤让到一边,歪着脑袋继续问: 那他在你面前有说起过我吗? 郎知荣拧了抹布,又走到另一张桌子前,他用余光瞄到王曼彤跟了过来: 没注意。 王曼彤抱着包裹沮丧着脸,没有说话。郎知荣三下五除二擦完桌子,将脏水往门外一泼,便进了厨房。王曼彤皱着眉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她又问: 郎大哥,那你知道怎么才能让良平哥喜欢我啊? 郎知荣打开灶上的水壶,舀了一些热水到盆里,接着往里添了些井水: 我不知道。 王曼彤有些幽怨的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郎知荣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便又补了一句: 你怎么不去问他?想知道他的心意,直接问不就好了? 王曼彤惊讶的看了他一眼: 那多不好意啊。算了,不问你了。要是良平哥回来了,你就帮我把这个给他吧。 郎知荣擦了擦手,接过包裹: 这是什么? 王曼彤幽幽回答: 衣服,上次看他的衣服破了,我给补了补。郎大哥你忙吧,我先走了。 郎知荣看着衣服,心里好像长了一棵梅子树,结了满树的酸梅子。王曼彤出了门,他拿着衣服径直进了东厢房。马良平正坐在窗前缝被子,今天天气好,晒了被子,他趁下午有空便将郎知荣的被子缝一缝,见郎知荣进来,拍了拍被子笑道: 今天晒了一会儿,棉花都是蓬松的,晚上你睡得会好一些。 郎知荣心中一软,但是看到手中的包裹心里还是泛着酸,将包裹往被子上一置,他在凳子上端正坐好: 王曼彤让我交给你的。 马良平一只手扯开包裹随便看了一眼: 还是她手艺好,都看不出来这是补过的。 郎知荣脸上毫无波澜: 那你可得好好谢谢她。 马良平低头缝着被子: 是啊。 郎知荣双手环抱: 你打算怎么谢她? 马良平回答: 送一条腊肉。 郎知荣挑挑眉: 这样会不会太轻了? 马良平停下思考了片刻: 可是我也没什么可以给曼彤的,给她钱她又不要。 郎知荣继续引导: 我知道她想要什么。 马良平狐疑的看着他: 你知道? 郎知荣点点头。 她想要什么? 你。 马良平呆愣片刻,脸色难堪的偏过头去继续缝被子: 别乱说。 郎知荣继续盯着他: 我没乱说,是她刚刚问我,你喜不喜欢她。 马良平缝被子的手停了停: 你别听她说 郎知荣看着他的侧脸,白皙皮肤,高挺鼻子,睫毛小心翼翼的颤着: 我也想知道,你喜不喜欢她。 马良平重新缝起被子: 我不喜欢她。 郎知荣站起身,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的逼问: 她还问我,要怎么样才能让你喜欢她。 马良平拿着针好几次都刺歪了。郎知荣看着他含糊不清的样子有点来气: 我看你还是喜欢她的,你开小饭馆,她家是裁缝店,以后成亲了就吃穿不愁了,般配的很。 马良平深吸一口气,继续缝了起来: 我不会跟她成亲的,如果让她误会了,我会尽早跟她说清楚。 郎知荣轻咳了一声,感觉自己是个棒打鸳鸯的坏人,但是心里又忍不住喜悦,只得忍住将上扬的嘴角: 为什么?。 马良平内心在挣扎,这一段时间他一直在挣扎,他不敢过分逾越,怕郎知荣发现了把他当作怪人,此刻他用力压下自己的冲动,生怕脱口而出一些不得了的话。郎知荣没听到他说话,便又问了一句: 怎么不说话? 马良平扯断线头,将被子铺好: 好了,今天晚上你睡得肯定好。马上就到饭点了,小勇怎么还没来? 说着便走了出去。郎知荣看着他瘦削的背影,心中有一丝心疼。他很想他过得好,守着这间铺子平平淡淡快快乐乐的过一生。如果他那夜没有敲开他的门,他应该会这样下去,可是命运使得他们相遇,打破他的平静生活。郎知荣到前面的时候马良平已经在厨房忙碌了,见了他便笑: 也不知道小勇去哪儿了,说是回去一趟,可能又在哪个地方睡着了。 郎知荣走上前: 有什么我能做的?洗菜? 马良平给他派了一些活儿,两个人各自无话,直到小勇回来,饭点也到了,风风火火的一路忙到夜里。马良平一边记着账一边对钱小勇说: 小勇,已经很晚了,你回去吧。 钱小勇笑嘻嘻的说: 没事,很快就忙完了,再说,我今天下午又睡过头了,晚上得多做点儿。 马良平拨了拨算盘: 昨天晚上又没睡好啊? 钱小勇撇了撇嘴: 二宝生病了,我得照顾他。 马良平抬起头问道: 找大夫了吗? 钱小勇点点头: 下午找了,吃了药就好多了。 马良平去厨房拿了饭菜,让他赶紧回去了。郎知荣洗好衣服过来就看到马良平一个人在店里: 小勇走了? 马良平收好账本: 嗯,他弟弟又生病了,他奶奶又看不见,我就让他回去了。 郎知荣走到门前,一块一块的上好板搭门: 他爹娘呢? 马良平叹了一口气: 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小勇挺可怜的。 郎知荣关好门,走到他面前: 你说小勇可怜,那你呢? 马良平对上他的视线,他的视线太过灼热,让他不敢看下去,偏过头笑笑: 我都这么大了,无家无累的。对了,这段时间一直来吃饭的那个人今天又来了吗? 郎知荣敛了神: 嗯,是啊。 马良平喃喃的说道: 兴许是新搬来的。 郎知荣没接话,拎起煤油灯照着两人往后院歇息去了。春去夏来,太阳炙烤大地,*土地总是浮着一层灰,猫儿趴在树杈上乘凉,狗儿倚在墙根耷拉着舌头。小院的树荫下摆了一张小桌子,郎知荣坐在一块石头上看马良平切西瓜。西瓜一早就吊在井里,刚刚才捞起来。井水沁凉,西瓜表面也是水晶晶的。马良平挥刀沿西瓜的纹路对半切了。郎知荣伸手将一半西瓜往旁边挪了挪。马良平把半边西瓜又对半切了,如此重复几遍,小桌上码满了红瓤绿皮的弯月牙。马良平在另一块石头上坐好,两人一齐吃西瓜,在井水中浸过的西瓜清凉爽口。他往后靠在树干上,一条腿曲起,一条腿向前伸直,裤腿卷起,露出纤细笔直的小腿,小腿上长着稀疏腿毛。此时一阵风穿院而来,腿毛迎风招展。他一手捧着西瓜,一手摇着蒲扇,郎知荣的短发也微漾。 你喜欢吃沙瓤的还是脆瓤的? 马良平问道。 都还行,你呢? 郎知荣沉吟一会,咬了一口西瓜。马良平侧头看了他一眼,笑了: 我也是,都还行。 郎知荣嘴角微翘,继续吃瓜。马良平咬下一口瓜,清凉从嘴里扩散到全身,通身舒畅: 这天气太热了,我都想关门了。 郎知荣眼里有一道光一闪而过,他噙着笑意: 我们去天津玩几天吧。 马良平见他不是开玩笑,便认真的思考了起来,皱着眉头看远处阳光下热气腾腾的泥土,知了声络绎不绝。他转过身笑着点头: 好啊,不过我没去过,你知道怎么走吗? 郎知荣可以看清他鼻尖和额头的细细汗珠: 坐火车就好,我们先去隔壁县坐火车,明天就走吧。 一个月后,钱小勇照例来羊子巷看一看,发现良平饭馆的门开了,老板马良平正在店里张罗。 良平哥,天津怎么样?好玩吗? 好玩。 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荣哥呢? 马良平手顿了顿,随即笑道: 他回家了。 那他以后还来吗? 不来了。厨房里的菜你去洗洗,再把水桶打满。 好嘞。 马良平望着钱小勇欢快的背影,心中很是惘然。到了天津以后郎知荣带着他到处看了看,天津很大,很繁华,小姐们穿着贴身的旗袍,烫着时髦的卷发,小腿和手臂大大方方的露在外面,让他简直不敢多看一眼。先生们穿着笔挺的洋装,衬得他愈发的不体面。而郎知荣虽然也穿得寒碜,却游刃有余,丝毫不别扭。两人开始是住在小旅馆里,一个晚上六毛钱,纵然这么贵,里面也不过是两张干净一点木板床,木板上随意放着两张席子,马良平庆幸自己带够了毛巾等物品,不然临时去买又得花不少钱。晚上,钱小勇走了之后,马良平一个人算着账,周围是热闹的虫鸣。转眼间又过去了一个月,郎知荣是真的消失了。马良平搓了搓脸,让自己不去想他。在天津玩了几天之后,郎知荣突然带他去了一个大宅子,大宅子的门是气派的雕花镂空铁门。郎知荣在马良平惊愕的眼神中摁响了门铃,出来一个干净体面的中年男人,在见到郎知荣之后男人惊喜的叫起来: 少爷?少爷! 说着便打开了门,热情的引着两人往里走,还不忘招手叫来了其他人, 快,快去通知老爷,说少爷回来了,快去快去! 之后发生的一切马良平到现在都还觉得是一场梦。走过皇宫似的花园,进入一栋宫殿似的楼房,里面乌泱泱的站满了人,其中一位穿着长袍马褂的老者见了郎知荣便迎了过来 原来郎知荣是津门郎家的少爷,郎家是大户,除了在天津开百货大楼,还在周边镇子也经营着铺子。几个月前郎知荣带了几名家丁下来查账,没想到在半路遇到了土匪,家丁们护主有力,郎知荣没有受伤,却因为惊吓和淋雨生了一场风寒。但是这些土匪不是简单的土匪,而是朗老爷的三姨太雇的杀手,为的就是杀了他,好让自己的儿子继承家产。郎知荣怀疑这些,但是找不到证据,便将计就计留在兴淮镇了。而他的心腹冯秉沿着线索到了羊子巷的良平饭馆,与他取得联系之后便暗中调查,寻找证据。两个月前,冯秉最后一次来吃饭,便是告诉郎知荣证据确凿,可以出手将三姨娘势力一网打尽了。马良平在见证了轰轰烈烈的家族之争,目睹了三姨娘在证据面前跪地哭喊求饶,依然被家丁压下去关了起来。后轮,马良平住在郎知荣的院子里,这院子远比羊子巷的小院宽敞华丽。每日清晨他起来之后有专人提来丰富的早点,吃过早点他便独自待着,看画报,散步,午饭依然有专人提来,下午的时间如上午一样打发。天气闷热,但是他屋内有电风扇,插上电便有凉风袭来,而且下人们会送一些冰过的汽水或水果。无聊了便去亭子里坐坐,可以一边喝冰汽水,一边看风景。晚上郎知荣会来陪他吃饭,匆匆吃过之后又要接着去处理事情。这边的日子非常舒服,但是马良平心里空落落的,他很想找郎知荣聊聊,但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亭子里有一张大理石圆桌,马良平坐在石凳上,望着天边白日晼晚,夕阳斜打在他脸上,身上,眼睛微微眯起。他保持这个姿势一直到太阳落下山头,再也看不见,晚霞浸染了天空。丫鬟准时提了饭菜来,一边上菜一边笑着传达郎知荣的吩咐: 少爷晚上在外头吃饭,让您不必等他,还让您别总待在家里,可以出去看看电影跳跳舞的。 多谢了,不知道他今天什么时候回来? 马良平问道。 这可说不准,少爷今儿是陪周小姐玩,周小姐爱玩。 周小姐? 周小姐就是少爷的未婚妻,这门亲事是少爷小时候就定下的。 哦,多谢了,这儿没事了,不麻烦你了。 马良平微笑着送走她。晚霞早已褪去无踪,一弯残月悄悄匿在树后,星色全无,草丛里虫声霸道。马良平依然是傍晚时候的姿势,桌上的饭菜分毫未减。夜深月高,仲夏夜也有了一丝凉气。马良平终于挪动了腿脚,费力的站起身,背着月光进了房间。第二天一早,郎知荣难得的敲开了他的门,催着他洗漱: 今天我有时间,带你好好玩玩。 马良平穿上崭新的蓝白格子的衬衫和瓦灰色西裤,郎知荣还给他抹了点发胶,将短发倒梳,活脱脱一个摩登青年。马良平有点不好意思的摸了一把后脑勺,手心触到的是定型后硬硬的短发,连忙放下来。郎知荣穿的是白色衬衫砖灰色西裤,俊朗不凡。马良平心想,这才是他的生活啊,他们是多么的不一样。郎知荣开车带他去兜了一圈,又去看了一场电影,他看不懂电影里外国人的爱情,也不习惯看他们大胆的诉说衷情,只记得女主角很漂亮,郎知荣告诉他女主角叫嘉宝。中午他们在利顺德吃了饭,下午又去南湖坐船。游船不大也不小,船肚里摆着一张方形小桌,两人靠着坐,头顶上是拱形顶棚。郎知荣对他说: 良平,留在天津吧,别回去了。 马良平望着波光粼粼的湖水,没有说话。郎知荣看了他一眼: 有我在,一定不会让你过得不好的。 马良平依然望着水面,微笑着摇摇头: 我知道。 郎知荣揽住他的肩膀,开心的摇了摇: 你答应留下来了?我给你在天津开一家店,雇好几个帮手,这样你就不用什么事都自己做了,也不用那么累。 水面反射的阳光晃了马良平的眼睛,他眯起眼睛,用力地眨了几下: 你什么时候想的啊? 郎知荣双手后撑,得意的瞥了他一眼: 在兴淮镇就想好了。 马良平轻声说道: 其实你用不着这么做,我在兴淮镇不累。 郎知荣顿了顿,坐直身子,双手放在桌上: 我娘生我的时候就去世了,我是奶娘带大的。我爹娶了好几房姨太太,只有三姨娘生了儿子,自那以后三姨娘就明里暗里的构陷我,若不是我奶娘和冯秉,我都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 马良平望着他的脸,很难想象幼年时候的他竟然生活在这么危险的环境里。郎知荣对他笑了一下,继续说: 三姨娘很会讨好我爹,如果我直接告诉我爹,他肯定不相信。所以我就忍耐着,以为有一天她会想通的。 他撇了撇嘴, 后来,我奶娘死了。 马良平情不自禁握住了他的手,他马上反握住,对他笑了笑。 其实这次我是故意要去镇子查账的,我知道她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事实证明我没有料错。 一抹难以差距的得意从他眼中闪过。马良平要收回自己的手,却被他紧紧握住了: 良平,留下来吧,我需要你。 他的眼神灼热,让马良平不敢直视,用力的抽回手,再一次望向湖面的波光粼粼: 我们,是朋友,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有空了可以回兴淮镇看看我。 郎知荣马上握住他的肩膀,逼着他看向自己: 我想天天看到你,我想每天和你一起吃饭,我想带你看电影,我还想带你去跳舞,我想跟你做很多很多的事情,你,你明白吗? 马良平心中又感动,又无奈,酸楚、痛苦一拥而上: 那周小姐呢? 郎知荣顿时慌了神,松开了他的肩膀,低着头不发一声。马良平只感觉有一块大石头堵在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良久的沉默之后,还是马良平先开口: 我过两天就回去,你不用送我。 郎知荣抬起头,眼睛红红的,着急的说: 我可以在外面置办一套房子,我们住在里面,没有人会知道,良平,留下来,陪我。 马良平看着他眼中的渴求和慌乱,几乎马上就要溃败了,但是最后一刻他忍住了。 那我算什么呢?兔子爷吗? 他声音颤抖,却露出笑容,这抹笑容没有温度。郎知荣害怕了一样后退,他眼中闪过许多情绪,惊讶,自责,害怕,颓然,最终化成一声几不可闻的 对不起 。是啊,与周家的亲事是打小就有的,他不可能违背父亲,不可能破坏和周家的关系,如果周家是小门小户,他大可当一次恶霸退亲,可是周家势力不必郎家弱,甚至还是郎家高攀了周家。若没有周家,也没有郎家的今天。更坏的是,如果周家人知道马良平的存在,势必不会让他好过。马良平坐到郎知荣身边,双手抚上他的脸,缓缓靠近,在他唇上落下了一个吻,很轻很淡。郎知荣在他要后退的时候右手扣住他后脑加深了这个吻,他细细吮吸他的唇瓣,温柔又留恋,两个人到最后都尝到了咸味。第二天一早,马良平就离开了,留了一封信,信中只有两行字:我走了,不必来找我。躺在自家小院逼仄寒酸的西厢房里,借着窗外盈盈的月色他举起了怀表,金属表面泛着冷冽的光泽,他婆娑良久,渐渐入睡。夜幕中,那轮残月如天津小院中所见无差,夜风吹了过来,乌云缓缓遮蔽月色,一片叶子从树梢悄悄飘落,小雨顺着梦境落到地上,雨声潺潺,告诉人们入秋了。